四十三歲的心，可以容得下更多。
有沒有你小時候想不通或不認同的事，現在卻懂了？
「爸爸，今天老師上課跟我們講了一個很好笑的事！」剛上國一的哥哥回家跟我說。
「老師他有一次搭火車想上廁所，結果打開門看到一個阿嬤坐在馬桶上，竟然沒有鎖門！他趕快把門關起來回去座位，過了一下再去廁所，門一推開竟然那個阿嬤還是在馬桶上，還是沒有鎖門ㄝ！」全班聽了老師的這個好笑故事都覺得很誇張又搞笑。
我跟老婆覺得有點不以為然。
我跟哥哥說：
「你知道經常有老人自己鎖在廁所裡出不來嗎？我的阿嬤就有發生過喔。
有一次她跟我姑姑在逛賣場，她自己去上廁所，結果不知道是廁所的門有點卡卡的故障，還是阿嬤她自己忽然搞不清楚怎麼解鎖開門了，總之她就是困在裡面出不來，卡住了好久。
老人家發生這種狀況的時候通常會很緊張，越緊張就越解決不了。」
哥哥覺得講個學校趣聞，忽然之間卻看我反應嚴肅，有點尷尬起來。
「而且廁所、浴室通常是老人家最容易跌倒受傷的地方你知道吧？可能因為地面溼滑、可能他們坐下去站起來的這個動作力量不夠。尤其是火車這種晃動的環境。
所以有時候照顧老人時會交代他們去廁所的時候不要鎖門，這樣萬一有發生什麼緊急情況，起碼家人可以馬上衝進去處理，不用再找賣場或火車人員解鎖開門。
有可能老人家思緒不清楚了，一時忘了自己在火車上還是在家裡。因為爸爸媽媽經歷過家人有類似情況，所以我們不覺得這個故事有什麼好笑的ㄝ。
如果你的老師把這當作一個幽默好笑的事情拿來講，那只是因為他人生經驗還不夠，沒有遇到過罷了。」
我跟太太互看一眼，嘆了一口氣。
孩子還小不懂，無可厚非。學校老師如果不懂，可能真的因為年輕，人生經驗不夠。
其實我也不責怪年輕老師。人生嘛，you live and you learn。
四十三歲的今天，回想起過往的人生，我也曾有很多因為缺乏經驗而先入為主、自以為是，又因年輕而充滿了一種莫名「我的見解一定是對的，不然還能怎樣想？」的昂然。
一位老朋友曾形容年輕的我像一把鋼刀。堅持自認為是對的看法就單刀直入，不給人緩轉的空間。
當時我很不經思索的習慣「打臉」別人。總習慣先挑別人的語病，找見解裡的小瑕疵，大做文章，然後毫不客氣的幫對方「上一課」。
What an asshole.
當時我還不知道的是，其實我是錯失了給自己看到新視角、擴充新觀點的機會。
當時的我不知道，我的世界其實好狹隘。
就拿「小孩生了就好好管，不會管教自己的小孩就別生了！」這種說法吧。在我結婚生子之前也是擁護這個口號的支持者。
聽起來很合理不是嗎？不然還能怎麼想呢？這一定是毫無討論餘地的正確吧？
某方面而言，我並不是有了孩子之後就反對以上這個邏輯。正常的狀況下，你生了孩子當然要做個負責任的父母，不放任寵溺孩子到影響別人的程度。
但萬一孩子根本不是你想生的呢？萬一你是不幸被陌生人、男友、父執輩強暴而懷孕，又因為不知該如何處理才生下來的呢？甚至萬一你是未成年就被強迫生了孩子呢？
換個情況想。就算是天下最理性，最負責，最懂得照顧孩子的爸媽也會同意 - 孩子還小時，有時不管你怎麼做，他就是會偶爾有一陣子不受控。那個「一陣子」時間有多長，因人而異。爸媽有時能做的最多真的只有在他旁邊陪伴，盡力安撫而已。
就像在飛機上孩子哭鬧時。
我不是說世界上沒有很爛很不稱職的家長。我也不是要強迫沒有孩子的人接受什麼。
我只是說，現在我知道你很難從飛機上、餐廳裡、火車上這種萍水相逢的短暫時間裡，判斷出那個看似束手無策的家長是否真的很不稱職，或只是一個你運氣不好剛好碰到小孩偶爾發飆的可憐傢伙。
我不再有年輕時的那種篤定，也說不出那種決絕的口氣，好像這個世界那麼的黑白分明。
我只是比年輕時有更多一點的耐心與同情心。
年輕時在多倫多長大，曾經對於加拿大的健保制度感到很驕傲。
「看啊，跟美國相比，加拿大人都能享受到平等的醫療服務，多棒！
明文禁止醫療私有化的好處就是避免最優秀的醫護人員與資源都被昂貴的私立機構吸收，讓所有國民都能享有同樣的照顧，多棒！」
我很篤定的這樣想。直到大學時有一天，我恰巧走進阿公的房間，發現他穿著睡衣臥倒在床邊的地板上，下半身已經因為大小便失禁而髒透了，地上有尿也有排泄物。
我邊叫著「阿公！阿公！」邊想要去扶他坐起來，才發現他的身體好燙。他好虛弱，坐不起來，連回答我的力氣都沒有，我也不知道他已經這樣倒在地上多久了。
我坐在救護車上陪他到附近的醫院急診，握著他虛弱無力卻又滾燙的手。
瘦弱的他躺在擔架床上，掛著氧氣面罩，全身高燒，眼睛閉著，抬起手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急診室的護理人員認為他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所以要我陪在旁邊等。
急診室滿滿的都是人，我們連個普通的床位都沒有，只能在走廊上掛著氧氣面罩等，也好長一陣子沒有人再來關心問過我們的狀況了。就這樣等，等，等。
握著他的手，我忽然之間對加拿大的健保制度似乎不再那麼確定了。
曾經，我對公立學校的教育制度與教職人員有諸多因為缺乏親身理解而產生的不滿與自己為是的想法。
直到我在南投仁愛鄉當了一年多的英語專長替代役。
住在深山學校的宿舍裡，每天與小朋友和其他老師作伴，我才真正了解了自己許多先入為主看法的膚淺與偏頗。
當然，不是所有在山裡遇到的教職人員都是模範教師。也有我覺得打混或不太稱職的老師。但是也有真心對待孩子，全心全力奉獻自己的老師。
有的時候，好的人放在不好的系統裡，真的只能盡力而為。
有的時候，好的人彼此之間也會有不同的看法。
離開山上後，我沒有對自己那麼篤定了。
職涯過程中，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立場的經驗更是不計其數。
別部門的好同事可能覺得我的主管是個耍心機又愛搶功勞的糟糕傢伙。但是在我心中，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才，非常好的主管，我非常感激他。
相對的，那些好同事的主管，從我的眼中看去才真的是廢才，只懂得用些小恩小惠來獲取下屬的好感，本位主義又強，根本不是好的專業經理人。
現在想起來，孰是孰非？我不知道。
也許我們都只是從自己的角度在看事情，然後對自己的看法又那麼的篤定。
曾經質疑別的部門、別間公司、別的主管為什麼流程要這樣做？....簡直是白癡！改個方式不是比較聰明嗎？！
有機會深入了解，換部門、換公司、當主管後才驚覺：啊！原來如此！我以前沒想到！
這就是人生經驗。
我不是說我不再跟人爭辯了，或我沒有再堅持己見的情況，或偶爾先入為主的下判斷。人非聖賢。
我可以接受我們看法不同。我可以同意你某部分的看法。我寧可找到我們之間的共通點。我不再喜歡打臉任何人。
我隨時接受有盲點需要修正自己看法的可能。
四十三歲的世界，可以繼續變得更寬廣。每個人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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