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孩子們講過一個睡前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個剛上一年級的小男孩喜歡在操場與同學玩。有一天，幾位四五年級的大哥哥不輪流排隊，用推擠的方式硬要搶走一年級孩子們在玩的盪鞦韆。這個小男孩年紀太小了，還不懂得害怕，對那些中高年級生大聲說：
「你們怎麼可以用搶的！要輪流ㄝ！」
從大男孩到小男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怎麼反應。一群孩子就尷尬的大眼瞪小眼，然後中高年級的大哥哥們一句話也沒說，悻悻然的走了。
「那一年級的小朋友有很開心嗎？有沒有謝謝那位小男孩？」同樣在讀一年級的妹妹對這個故事很有感的問。
「沒有，大家沒說什麼，下課時間也剛好結束，就回教室上課，很快的把這件事情忘了。可是那個小男孩沒有忘記。」
哥哥說：「那後來呢？」
我就繼續講下去：
小男孩升上了四年級，是班上的前三名，模範生兼班長，也是班導師的好幫手，所以四年八班的班導師很疼他，總是對他特別好。他也總是盡力讓老師開心。
因為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時還有上書法課，由科任老師來教。
大家上課要帶毛筆，硯台與墨汁。科任老師是一位 (從小朋友視角中) 老老的男人。總是穿者短袖的白色薄襯衫，紮進褲子腰間，底下秀出白色的無袖汗衫，身上似乎有淡淡的煙味。
他上課要求安靜，小朋友一率坐好不准走動不准講話，整節課就是一直寫一直寫。他則兩手交叉在背後，在教室成排的座位間走來走去，不知道是在想事情，還是檢查小朋友的字體工整。
有一次書法課上到一半，全班寂靜如常。一位前排的同學在倒墨水時，桌上的毛筆不小心滾到地上去了。他彎身也撿不到，所以轉頭跟坐後面的同學說：「你可以幫我撿一下筆嗎？」
正巡視教室另一頭的科任老師沒看到來龍去脈，但聽到有小朋友講話，生氣了。他往聲音的方向轉身過來，大聲說：「剛剛哪一個人講話的？！站起來！」
看到老師生氣了，全班都很害怕。那位掉筆的同學站了起來，頭卻低低的。
「我不是說過上課不能講話嗎？！還好你自己承認，去後面罰站！」
這時當班長的那個小男孩舉手說：「老師，其實他不是要講話，他只是筆掉了請後面的人幫他撿一下...」
男老師愣了一下，生氣的說：「那不就是講話嗎？！你有看到他的筆掉了嗎？！你憑什麼這樣講？」
小男孩頂回去說：「有！老師我有看到他的筆掉了！他真的不是要跟同學講話聊天，只是請同學幫忙撿一下。老師你不應該處罰他。」
「喔？那你是說老師錯了囉？！」男人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盯著小男孩，更生氣的問道。
小男孩居然看著他說：
「對，老師你錯了。」
男老師可能從來沒想過竟有一天會被一個四年級的孩子當全班的面嗆聲，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瞪著小男孩看了好久。全班氣氛瞬間凍結，每個人都停筆了，一個聲音也沒有。大眼瞪小眼的尷尬了一陣子之後，老師一話不說氣沖沖的轉身走出教室，課也沒上完。
下課之後，班導師回到教室。她把小男孩叫到她的桌邊，看著他的眼睛溫和的說：「剛剛科任老師好生氣地回到辦公室，把事情都跟我說了，我都知道了。」
小男孩暗自開心了一下，想說班導師都知道了，一定會伸張正義的。看這個氣氛也沒有要被罵，不是嗎？
班導師接著說：「我覺得你不應該那樣說話。老師也幫你跟科任老師說過了。他說如果你去辦公室跟他好好道歉，他就願意原諒你。」
小男孩忽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怎麼回事？老師不是都知道了嗎？對了，她只有聽科任老師講，根本也沒有問我或問班上同學事情發生的經過啊！」
「為什麼我明明沒做錯事還要道歉？！」接下來的一整天，他心裡會只有這個念頭。
在班導師的要求下，小男孩無可奈何的自己走到辦公室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往科任老師的座位去。坐在辦公桌前的科任老師，頭也不回的當作小男孩不存在。
「報告！」小男孩邊說邊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這時科任老師轉身過來看他了。
「老師對不起！剛剛是我錯了！」說到這裡，不管他再怎麼努力，淚水已經不聽使喚的流了兩行。
男老師顯然分不出難過的淚水與不服氣的淚水。他姿態也放軟了，說：「老師原諒你。其實老師不是因為你頂嘴生氣，我是擔心你這種個性有一天會讓你自己惹上麻煩！」
小男孩繼續流淚看地板，男老師繼續說：
「老師是要讓你知道，不要幫別人強出頭！你知道嗎，我前幾天剛在家附近看到一個人，因為幫鄰居講了幾句話，就被流氓打的鼻青臉腫。你這種個性齁！不要去多管別人的閒事，不然有一天你很可能也會被人家打你知道嗎？」
小男孩眼淚停了，心裡卻覺得哪裡很不對勁。
「爸爸，那個小男孩其實就是你對不對！」妹妹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一隻手抱著我的胸口很興奮的問。
「嗯...是嗎？...」
「是是！根本就是你！」哥哥也轉過來笑抱著我說。三年級的他已經不那麼天真了。
「嗯 ？？是嗎？？！你確定？！」我翻身過來在床上搔癢他們兩人，嘻嘻哈哈的在關燈的房間裡。
我沒有跟他們說的是二十幾年後發生的事。
2018 年，被併購的前 HTC 團隊剛加入台灣 Google 的大家庭。如同所有我接觸過的併購案一樣，初期難免會有一些團隊磨合問題造成一些誤會。在台灣當時這些問題特別敏感，也讓美國背負併購案成功責任的高階主管很重視。為此，有一次我參加一個美國召開主持的會議，席間除了我之外全是美國的 VP 與 Director，全部大約有二十幾個人，屬我職等最低。
會議上討論到了新團隊與原生Google團隊之間在台灣的磨合與問題點。我從視訊上看著會議中最高階的美國副總滔滔不絕的講他的「看法」，在我聽起來很像是單方面的說詞而沒有綜合考量其他面向，就像當年班導師聽了科任老師一面之辭，而沒有詢問我或班上同學一樣。我相信與會的許多主管都有跟我類似的感覺，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講話。
身為全場最低階的傢伙，我當然希望我熟悉的幾位美國 Director 能先說幾句話，但是我沒等到。忍不住了，趁他講到一個段落時，我在視訊上插話說：「不好意思，我想要提供另一些面向的看法」，然後一鼓作氣把心中的話都盡量婉轉的陳述。
沒想到我話才講一半，電腦螢幕上就開始跳出一位，兩位，三位...好幾位在美國的 Director 私訊給我說：「說得好！」「對啊！」之類的鼓勵。我在視訊中明明看到他們坐在會議室裡自己的筆電前好像很客觀的表情，心裡也覺得好笑想說那你們剛剛幹嘛不自己講啊！
那位高階的 VP 聽完了我的話之後很客氣的的跟我說謝謝提供不同的看法，能夠直接聽到台灣這邊其他面向的想法很好。我當時以為他只是客氣客氣，大概也不了了之吧。但後來他每次來台灣，如果私底下有機會碰到，他總會問我關於某些事情或問題的看法，也的確有做出一些我建議的改變，我也很尊敬他為人真誠。
在網路世界說出逆風的話，在同溫層裡敢忠於自己的原則與見解，即使那會讓同溫層的人不喜。不是要到處去筆戰舌戰，而是理性的表達出自己的見解，即使那會讓你備感壓力。
“All it takes for evil to win is for good people to do nothing”.
「為你心中的理性原則而言」是我們每個人都有，改變世界的第一個魔法。
我很欣賞的美國導演 Kevin Smith 曾說：
“I would rather light a candle than curse the darkness”.
「與其怨嘆世界的黑暗，我寧可點燃一根蠟燭」
在網路上看到你認為無理的發言，與其筆戰，不如去寫一篇更有說服力的文章吧！與其在別人的 Youtube 影片下酸言酸語的講人家的缺點，何不創造你自己認為更棒的影片！
與其抱怨社會沈淪，不如做些事讓社會更接近你理想的樣子吧。與其抱怨不同世代的價值觀低落迂腐，不如好好的活出你心中理想的價值觀去影響更多人。
看到了你不以為然的事，就創作吧！寫文章也好，拍影片也好，寫一首歌，畫一張圖，說一個故事也行。
為世界多點燃一根蠟燭，而不必去吹熄別人的蠟燭，這是改變世界的第二個魔法。
工作壓力大，夫妻吵架之餘，臉色臭，口氣差。爸爸臉色陰沈，媽媽暗自落淚，孩子們很容易就看出來。但是年紀小小的他們除了靜靜坐在地上低頭玩自己的玩具外，不知該怎麼辦。
那種時候家裡都好靜，好靜。
有一晚我如往常陪他們睡覺，躺在床上聊到爸爸媽媽心情不好的事。
我問他們說：「你們覺得看到爸爸媽媽心情不好，該怎麼辦呢？」
兩人沈默，不知怎麼回答。
「爸爸，我們也想幫忙可是也不知道怎麼辦啊。」我從哥哥的聲音裡聽出他的真心。
「爸爸跟你們說一個秘密，」我一手摟著一個孩子的肩膀說：「你們知道，其實你們身上都有一種魔法嗎？」
「什麼魔法？」妹妹半信半疑的問。
「讓世界變得更好的魔法喔。而且沒有魔力限制，你們不用擔心會用完，你愛用多少就用多少。你知道怎麼變這個魔法嗎？」
「不知道」哥哥不太相信的說。
「爸爸媽媽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們不用說什麼，只要過來給我們一個擁抱，一個親吻，對我們笑一笑，爸爸媽媽的心情就會變好喔！很神奇吧！不相信你們下次試試看。」
「而且這個魔法最棒的地方是，你用起來不會損失什麼，不會痛也不會癢，可以無限使用。」
兩個小鬼都聽懂了我的意思，沒有說什麼，只有發出「嗯！」的聲音，然後在黑暗中把我抱得好緊好緊。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是改變世界的第三個魔法。
我們每個人都有，請不吝使用。
Comments